第2章 朱砂痣(2/3)
她哭着用茜草敷了整宿,说“季哥要是死了,我就把这疤剜下来当坠子”。“陛下看错了,哪有什么阿姊。”
吕后别过脸去,却把我的手按在她心口。
隔着层层绸缎,我摸到她心跳得厉害,像头受惊的鹿。
忽然想起彭城兵败那晚,她躲在枯井里,攥着我的手腕抖得像筛糠,却咬着牙不哭,直到听见项羽的马蹄声远了,才闷声说“我怕你死,又怕你不死”。
帐外的白梅被风吹得簌簌落,有几片飘进殿来,落在我枕边。
我忽然闻到阿姊身上的皂角香,转头望去,却见吕后的脸在月光下渐渐模糊,竟与阿姊的轮廓重叠。
她鬓边的珍珠穗子变成了阿姊的蓝头绳,凤冠上的金步摇化作沾着槐花的荆钗,连眼角的皱纹都成了阿姊笑时的褶子。
“季哥,该回家了。”
这声音穿过三十年的宫墙,轻轻落在我耳边。
我想应她,却咳出一口血,染红了她递过来的帕子——那帕子上绣着龙凤呈祥,可在我眼里,分明是阿姊用旧围裙改的,边角还留着补过的针脚。
她替我擦嘴,指尖蹭过我额角的朱砂痣,忽然落下泪来,那泪滴在痣上,竟晕开一抹猩红,像极了当年斩蛇时溅在她裙角的血。
“阿雉……”
我终于分清了眼前的人,是我的结发妻子,是陪我从沛县走到长安的女人。
她的手不再柔软,却依然温暖,像块焐热的石头,焐着我这颗快凉透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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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,三更了,该是沛县的鸡要打鸣的时候了。
“我累了。”
我闭上眼,任由她握住我的手。
她的掌心有块茧,和我右手虎口的茧刚好对上——那是当年我们一起编竹筐磨出来的。
恍惚间,我又回到了泗水亭,她站在柳树下朝我招手,手里提着食盒,蓝布裙被风吹得飘起来,像片云,要接住我这个走了一辈子弯路的人。
烛火在晨风中摇曳,我听见吕后低低的抽泣,像极了阿姊在山神庙为我祈福时的呢喃。
额角的朱砂痣还在发烫,烫得我想起那年芒砀山的篝火,樊哙举着蛇肉笑我“赤帝子转世”,萧何却往我手里塞了块烤焦的饼,说“别听他胡扯,你就是个想吃肉的混子”。
混子。
是啊,我终究只是个混子,想喝沛县的浊酒,想闻阿姊的皂角香,想在泗水亭的老槐树下打个盹,听她骂一句“混帐东西又偷喝酒”。
可如今我有了天下,却没了能骂我的人,没了能替我擦汗的手,没了能让我卸下心防的蓝布裙。
“阿雉,”
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了捏她的手,“下辈子……”
话没说完,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。
她慌忙替我顺气,我却看见她眼里倒映着晨光,像极了沛县清晨的泗水,波光粼粼的,能照见人的魂。
阿姊的幻影又在光影里浮现,她朝我伸出手,掌心躺着颗鲜红的朱砂痣,那是我年少时摔破的疤,是她用茜草染了一辈子的印记。
我终于笑了,任由她们的手一同握住我。
白梅的香气漫上来,混着茜草的苦与皂角的香,恍惚间竟闻到了阿姊蒸的麦饭香。
远处传来钟鼓之声,该是早朝的时辰了,可我不想再起来了,不想再穿那身硌人的龙袍,不想再看那些戴着面具的脸。
就让我在这梦里多待一会儿吧